時間:2013/07/17 () 13:00
地點:華山二廳
主持人:吳凡
出席:沈可尚(導演)
紀錄:邱宇晴 / 攝影:陳嬿守

映後 Q&A

Q1(主持人):導演用了比較冷,卻也比較溫柔的手法來處理自閉症小孩與他的父親的這個故事,過去這類型的片子會比較專注在身心障礙者本身,但這部片卻比較放在父親的角色上,所以先請導演談談為何會將主角設定在父親,是本身就這樣設定,還是在拍攝過程中慢慢轉變的?

A1(沈可尚):我在拍《築巢人》之前,花了三年的時間拍另一部有關肯納症的系列公益影片,叫《遙遠星球的孩子》;其實我對於如何被定義為肯納症抱持有很大的懷疑,我覺得它是一種很特別的人格特質,所以我不喜歡用病症去講述它,當我在做這部片時,我知道它在我心中的利益是比較偏教育性質的,我希望它可以在各學校放映,以彌補我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因為不了解肯納症而犯的錯;但拍完之後,我明白自己在對於社會以及對於教育的使命感之外,還看到更多接近真實與殘酷的東西,那樣的東西在過去三年來不斷地在我眼前發酵;我原本是想拍立夫這個大孩子一直在畫畫,我對於他那樣的執迷感到非常著迷,所以我花很多時間在拍他畫畫,但我拍著拍著才發現我跟他的溝通還是很困難的,我再怎麼做也還是只能陪伴著他,這使我注意到其他陪伴著他的人,所以開始注意到他的父親。

令我很想拍這個父親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發現他是個永遠假裝很堅強的人,他假裝很多事情都可以照他自己的方法,像是堅持不把立夫送去療養中心,我每週一直反覆地聽他鼓起勇氣重拾信心,然後心情又低落下來,一直反覆,我才發現我太專注在患病的孩子身上,反而忽略了他們的親人這種反覆循環的心情變化其實和我們其他一般人常有的態度是一樣的,我們都常常鼓起勇氣,然後又掉下來透過他,我看到一種人的先天的盼望,也發覺人的局限是很大的,這個父親令我很著迷,所以我開始常常拍他,甚至有時對他不是很客氣,因為我想從他堅硬的外殼下抽絲剝繭,看到他內心最底層的恐懼,所以才會拍出《築巢人》,這並不是我計畫要去拍的東西,而是順著《遙遠星球的孩子》拍出來的。

 

Q2(主持人):導演提到這樣不斷循環的過程,請問跟片名有什麼關聯嗎?中文是《築巢人》,英文卻來自薛西佛斯的神話之中的《A Rolling Stone》,有什麼樣的特殊含意嗎?

A2(沈可尚):英文片名的確像妳說的,和薛西佛斯的典故有關連,因為我每次拍立夫的爸爸時,我都想看他究竟還有多少的勇氣,他心情循環的週期大概是兩個星期左右,大概每過兩個星期他又會心情低落;在拍採訪時我甚至無法直視他,當我觀察他講述自己充滿勇氣與使命的歷程時,我覺得那只是一個外型,那不是一個人真實的樣子,所以我只敢拍他的側面,薛西佛斯不斷地被勞役、不斷地將石頭推上去,又推下來,反反覆覆,這樣的大石會滾到什麼時候呢?有可能終其一生,也有可能越來越大顆。

中文片名方面,這個孩子和他爸爸其實共同在築一個巢,他們共同擁有一個家的概念,這樣家的構成卻包含了很多我們視覺上所看到的,像是立夫會一直從外面撿東西回來,那些東西原本不屬於這個空間,除了帶來更多的生命力,但是也造成立夫和他爸爸之間產生不完全認可彼此的一種張力;我覺得要築一個巢是一個非常漫長、甚至沒有結束的過程,所以我覺得他們同時都在築巢,加上立夫很喜歡畫蜜蜂的巢,又很喜歡破壞人家的巢,所以我覺得這樣的片名可以反映人對這個家的概念、對這個巢的概念,家聽起來比較帶情感,巢聽起來比較機能性,我覺得他們是在建築巢的過程中認識彼此。

   

Q3(觀眾):請問片中立夫生日點蠟燭的那段,導演您和攝影機的位置是在?...

A3(沈可尚):攝影機後面的就是我。第二支攝影機是後來在過程中才架起來的。

(觀眾):可以請問當時的感想嗎?  

(沈可尚):當然是嚇一跳(笑),但其實立夫那樣的行為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先前看到這種情況我都會關掉攝影機然後去擋,直覺地要保護大家的人身安全,因為立夫這樣無意識的發怒其實還滿可怕的,立夫爸可能已經習慣了,但對我來說這樣的場面是很有張力的,幾次之後我慢慢習慣了那樣暴力的節奏,那天我之所以沒有關掉攝影機去幫忙擋,是因為我覺得我離他們太近了,我變得好像在那個巢裡面,在那個泡泡裡面,我覺得我已經在其中了,我不想打破這個泡泡裡正在醞釀的事情,我覺得我的角色也在其中,所以那天我並沒有關機,甚至是架起另一架攝影機。

那天我才開始直視他們這樣時常發生的生活節奏,同時我也覺得,到了某一個程度,被攝者會自己感受到這個歷程被拍攝的需要,所以便不會去抗拒,雖然這已經是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我想立夫爸剛開始相信我拍他們的理由是在於將立夫一個有可能成為藝術家的孩子的歷程給記錄下來,以彰顯他的成就,所以他同意讓我去拍。所以當我拍完、剪完,而且已經選擇用我這樣的觀點來呈現這部片時,其實我心中很忐忑,我不知道這個父親會怎麼看待這部片,尤其片子的最後又是落在有一次他被打完之後所說的話:「有時候真希望拿一把刀,一了百了。」這個東西對我而言很真實,因為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但是出來卻又會對這個爸爸造成兩面的感受。

後來我給他看片時我和他說這部片有兩個下場,第一種,如果你接受用這樣的方式來講立夫,那這部片就會繼續這樣走下去,另一種,如果你不能接受,覺得這部片只是我自己的講法,那這部片就會消失,或是我們看有沒有別的方法來講立夫。給他看片那天我們很緊張,所以我們喝了點酒才進剪接室(笑),看不到五分鐘,他就開始哭了,有時會停下來,然後又繼續哭,一直哭到最後。看完片之後我們大概有半個鐘頭沒有說話,半個鐘頭過去後我們聊了大概兩個鐘頭,他說好,因為他認為不只是他這樣,很多特殊孩子的父母其實在承受的都是這樣血淋淋的處境,他覺得讓觀眾知道也沒什麼不好,所以他同意用這個版本。

這部片第一次放映是在紀錄片雙年展,當時我非常高興把他帶到現場,我覺得誰拍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立夫爸因為這部片而有機會和很多原本不了解的人講, 我覺得肯納症孩子的父母其實某種程度上都已經封閉了,他們很難和別人說內在的感覺,透過這部片,即使很多觀眾無感,這些特殊疾病孩子的父母卻能和這個世界產生連動感。就像是立夫爸那時和我說我去宜蘭只是和他吃個飯過個一個下午,卻能夠支撐他之後的兩個星期,因為讓他覺得這世上還有人在聽他說話。

 

Q4(觀眾):想請問導演第一次跟立夫認識的經過,還有和他的相處方式,或是有沒有影響到導演之後的拍攝策略等?

A4(沈可尚):我對於精神病患我指的精神病患並不是立夫或是其他肯納症的孩子,而是我身邊真的認識的精神病患,甚至各式各樣的人,我都是充滿敬意的,我覺得他們只是在不同的世界中活出一個新的魔術方塊,每一個人都一樣,就像失智老人,他們只是某個象限被拉得很長以致於其他象限不見了,但他還是在那個方塊中,我們還是依然平等的。我是基於這樣的心態去看各式各樣和我不一樣的人。

我開始接觸立夫是拍《遙遠星球的孩子》時去做的田野調查,我透過機構去看這些孩子的狀況,有一次他們在做香精肥皂,其中一個孩子特別專心,慎重其事地在做每一個香皂,讓我覺得很著迷,他看到我時大聲對我說:「電影公司的!那我畫的!」我抬頭一看才發現牆上有很多他的畫,我就是這樣認識立夫的;但因為我拍的人很多,所以當下並沒有感受到說我會繼續拍這個人,但是後來我發現我還是一直很懷念他,後來我在另外某個人道計畫中又碰到他,還有他爸爸,才又開始有接觸。

至於策略和相處方式,老實說,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相處,即使我拍了三、四年的肯納症的孩子我還是不知道;所以我不相處,我只負責坐在他旁邊,我慢慢習慣反正你就是這樣的人,我也是這樣的人,我也不需要跟你混得很熟、不需要去了解你什麼的,我只想讓你覺得生命中出現一個這樣的人很無害;所以在拍攝上我其實沒有策略,我的策略就只是享受人和人真正很平等的相處的那幾個鐘頭,透過這幾個鐘頭我才慢慢感覺到立夫,然後再感覺到他爸爸,然後再投射回到自己身上,發覺自己生命中可能也會像他那樣有很多的盼望和極限。

 

Q5(主持人):順著這個問題,立夫其實是個很迷人的孩子,片中他自己有很多小劇場,是他一個人的時候就這個樣子嗎?

A5(沈可尚):依我的觀察,他一個人的時候應該也是會這個樣子,像他們這樣的孩子在他們的記憶裡會蒐羅很多特定的訊號,有些人是火車時刻表,有些人是數字、昆蟲或色彩,他們有他們各自的著迷之物,而且會反覆背誦,那對立夫來說他記得的就是卡通裡面的角色與對白,他滿常把自己放進那樣的角色和世界中;很可惜我沒辦法變成他,我無法體會他的那個世界多麼的 pure,不只是他的卡通角色,還包括他畫畫,他撿東西,這些事情都是很 pure 的,我覺得他和他們的世界很 pure,很單純的溝通關係,我完全沒有抱持著社會要充滿愛心、人要充滿大愛之類的感受去拍,我只是覺得這個孩子很令我著迷,就像每個人都有他的迷人之處。

(主持人):立夫真的是一個很特別的孩子,各位觀眾如果對於立夫和立夫爸還有其他問題的話,導演等一下都還會在廳外。我們再次感謝導演為我們帶來一部這麼好的紀錄片!

《築巢人》影片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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